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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在福建广东推广"普通话"缘何失败?(2)

  杨永斌在密折中暗含了这一点,在提出重修粤秀书院时,他特意提及会将流民垦荒所收的千余石官租用于粤秀书院的“膏火之资”,也就是作为书院的转向资金来源。尽管皇帝在批复同意了这一奏请,但从另一个侧面也体现了,如果没有来自皇帝亲自下达的旨意,地方上连兴办一所学校都面临着无钱可用的窘况。

 

  有清一代的财政制度在集权程度上位居列朝之冠,从制度上讲,地方征收的所有赋税都是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也只有朝廷才有权对其进行调拨分配。雍正的父亲康熙在位末年甚至规定,官员动用任何款项之前都必须得到户部批准,即使是地方上的常规开支也要上报中央逐项审核批准。如果严格按照制度规定,那么即使广东下属县里的一所官学要添置一张桌子,都必须要有北京旨意的同意。

 

  严格的财政制度使地方官员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的灵活手段,开辟正规渠道之外的源流来弥补地方经费之不足,比如对新垦土地隐匿不报,或是加派额外杂税,这些灰色收入当然是非法的,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恰恰是这些灰色收入维系了帝国地方治理的正常运行。

 

  杨永斌这样从基层县令一直做到省级巡抚的官员当然对此心知肚明,但这些官员的不幸之处在于他们恰恰遇到了一个最难缠的对手:雍正皇帝。雍正出名的充沛精力和以察察为明的鲜明个性,使他治下的地方官员进行暗箱操作的难度大大增加,所以,那些四年前奉旨大张旗鼓创办的正音社学必然面临经费来源严重不足的问题。无论是创办还是维持一所社学,都需要持续的资金注入。而皇帝四年前颁布上谕时,只是把推广官话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推给地方,却没有为其提供配得上它浩大声势的专项资金,在帝国严格的财政制度下,是没有多余资金用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新兴地方教育机构的。

 

  因此,在只有政策精神,却没有资金来源的情况下,地方官员就只有乞灵于他们早已谙熟的灰色手段。在广东,维系每所正音社学的资金是每年12两,如果按2000所计算,那么每年则需要支出24000两,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广东官员想出的办法是挪用地方存留库项,但中央划拨地方支出的存留款项中并没有正音社学一栏,所以只能借用地方正规官学的银两来完成皇帝额外派给的政治任务。尽管这种挪用公款的行为肯定不合规定,但既然皇帝和中央政府将自己非正式的需求置于各省仅有的存留库存之上,就不能责备地方官员难以恪尽职守。

 

  而在福建,除了动用公费之外,同时也将原先地方正规官学经营的学田收入划给正音书院,在永安县,原先的义学被改造成正音书院,义学所属的学田自然也转入书院之手;而在浦城县,则干脆将祭祀朱文公祠堂的祠田拨入正音书院中。福建全省兴建的一百余所正音书院中,有半数是旧房改造再利用建造起来的。对地方官员来说,这些在皇帝谕旨号召下仓促建立起来的书院,在缺钱少粮的状况下能存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但奇迹不能持久。当杨永斌在奏折中写到“粤人狃于积习,历今四年,仍未能渐移”时,就已经在暗示皇帝这场“官话运动”已经走到了它的瓶颈。他巧妙地提醒皇帝,是应该重新审视“官话运动”的现状和它的将来了。

 

  而对皇帝来说,他要思虑的还不止这些,1732年应该被认为是雍正的失败之年,他那些早年推行的极富个性的改革措施在这两年里弊端凸显,无论是火耗归公、欠赋清查还是皇帝为整顿各地风俗而特设的观风整俗使,都已经到了难以推行的地步,与这些困境相比,“官话运动”的失利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烦恼。在杨永斌奏折的最后,皇帝以宽慰的口气批复道:“皆属是当,嘉悦,览焉,勉为之”,仿佛终于找到台阶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三年后,雍正皇帝去世,他还来不及见到闽粤两省官话运动培养的第一批人才进京引见。但事实证明,无论是对已死的雍正皇帝,还是福建、广东民众,都是一种幸运。

 

  朝廷的态度:不承认失败

 

  1777年1月8日,距离雍正皇帝雄心勃勃开展的推广官话运动已经过去了49年,皇帝也已经由雍正变成了乾隆,乾隆接见六旬老臣陈汝捷,证明官话运动彻底失败。陈汝捷生于1718年,正是福建人,十岁时就应该赶上那场大张旗鼓的官话运动,49年后面见皇帝,陈汝捷的官话仍然相当“费力”,“应对每形艰涩”,这也是引见时导致皇帝疑心的直接原因。

 

  同样的语言问题过了半个世纪又摆在了雍正的继任者面前,但乾隆得知真相后,并没有再次掀起大规模的推广官话运动,他唯一做的只是在陈汝捷的引见单上用朱笔注明:“中材,只可止此,水师派”,两年后陈因为功绩卓著升任福建全省陆路提督军门。他糟糕的官话水平并没有影响他的仕宦生涯,而与此相对的雍正皇帝那道独出心裁的推广官话的上谕却被一步步埋入遗忘的深渊。

 

  这一埋葬的过程从乾隆皇帝正式即位的第一年就开始了。乾隆元年恰好是雍正当年规定的八年期限的最后一年,福建、广东的士子面临一场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语言考核,倘使考核不合格,这两省将会被取消科举资格。而最终的考核结果也证明确实不合格,“偏方士子溺于士俗,转瞬限满,而问以官话,多属茫然”。但朝廷最后的决定却并非严格执行雍正停其科举的严厉惩罚,而是决定“于八年之期,再为展限”,把最后期限再次延长到三年之后。

 

  尽管在最后,中央仍然警告闽粤两省士子“倘嗣后仍延乡音教书之师,不肯学习官音,则三年之后,师生皆停考试,以示明罚”。但仅仅一年后,朝廷又下达新的决议,在这次新的决议里,不仅再一次承认官话运动徒劳无功,“通晓官话者寥寥无几”,更下令将原先从邻省派送教习官话的教职全部撤回。甚至连最终期限也被彻底取消了,按照官方的说法是“不必勒定年限,以俟从容之化”。

 

  到1777年乾隆皇帝接见陈汝捷时,昔日轰轰烈烈的官话运动已经成为了一场遥远的记忆,那些少数仍然试图收拾这场失败运动残片、打算重整旗鼓的人,也在皇帝严厉的命令下被迫罢手。就在皇帝为陈汝捷糟糕的官话忧虑的两年前,一位叫汪新的福建学政上奏皇帝,希望恢复官话运动时每年对福建士子的官话考核,但皇帝在他奏折上的批示只是冷冷的“所奏毋庸议”。

 

  而在民间,学说官话则成为了一个笑话,在乾隆年间流行甚广的笑话书《笑林广记》里,专门收录了一则官话的笑话,兄弟二人学了一二官话后,便在父亲面前故意炫耀,当父亲问弟弟哥哥去哪儿时,弟弟用官话回答说:“撒屎”,而这句话在土语里听起来像是“杀死”,结果让父亲大为悲恸,直到其兄回来,方才转悲为怒,小儿子分辩自己是“我自打官话耳”。父亲则骂道:“这样官话,只好吓你亲爷罢了!”

 

  官话运动留下的记忆大都只剩下笑声,而官方则试图忘记这场失败的运动。直到20世纪初,新的“国语运动”兴起,才让人多少想起曾经有过这样一场失败运动。但这场国语运动和之前由皇帝的一条旨意引发的官话运动完全不同,它并非由中央通过层层行政命令自上而下地推广,而是由民间兴起自下而上地逐渐扩散。这场运动的发起者所思考的也不再是如何让皇帝能听懂臣民的语言,以便朝廷更好地统治;而是如何能像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一样,通过统一的语言,让全国民众意识到自己是同一个国家的国民。

 

  1912年,进入新的共和国的国民,拿起新的第四册国文课本的第一课看到的是:

 

  “中华,我国之国名也。自我远祖以来,居于是,衣于是,食于是。世世相传,以及于我。我为中华之人,岂可不爱我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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