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书《张好好诗》是唐代书法中最重要的墨宝之一……是一件历代流传有绪的国宝。末代皇帝溥仪携往长春,小白楼事件中被伪军王学安抢出埋入地下,见登报收购后挖了出来,售与天津古玩商靳云卿。后来张伯驹想购买是卷,托我助成其事。靳云卿是靳伯生的二弟,我和他没有来往。此时靳伯生没在北京,我便去找靳伯生之妻金玉梅商谈,金说:“此卷现在我手,你拿去给办吧。价至少四十两黄金。”张伯驹看后说:“解放后不准黄金买卖,已有公告颁布,买卖应用人民币计算。”就这样,我往返与商多次,未能成交。这天我又去靳伯生家和金玉梅解释,黄金买卖是严重违法行为,我们不能做违法之事。这时靳云卿突然从里屋蹿出,双手掐住我的喉咙,大声吼道:“你今天不给黄金我就要你的命!”金玉梅见状,吓得忙去解救,连声说“给你黄金”,靳云卿这才放手。我猛然受此欺侮,精神有些恍惚,乃将经过告知张伯驹,张立即同我去找靳云卿理论。靳云卿躲藏起来未敢见面,只有金玉梅出面,应允按照法定人民币办理成交。张伯驹叫我去法院告发靳云卿的野蛮行为,经金玉梅再三请求,叫靳云卿在恩成居饭店向我赔礼道歉了事。
其实,在张伯驹先生购得之前,张大千先生弟子、同好古代书画的藏书家常熟曹大铁先生,也曾在琉璃厂获见《张好好诗》卷,其《梓人韵语》(南京出版社1993年7月)所收《念奴娇·观杜牧之赠歌妓张好好诗书卷真迹》一词后,有注语:“六月上旬,偶过来薰阁书店,主人陈济川出示此卷,出热河行宫,亦长春劫灰外物也。曾见之《戏鸿堂法帖》中,不意尚在人间,真墨林瑰宝也。即欲求购。云系一贾客寄存,不可。即晚,以所见语葱玉。后此三日间,余偕葱玉同往求观,终不得再见。怀此剧迹,历久不释,遂谱此解。”其词曰:“书林邂逅,识杜郎俊爽,笔精诗逸。好好音容如在眼,依约蕙心纨质。宛转尊前,轻盈掌上,弦管长安陌。沈郎腰瘦,无多消受声色。惊心洛下东城,当炉小语,娇诉辛酸历。底事少年生白髭,吏墨政荒忧戚。
徒散高阳,歌残金缕,门馆悲凉忆。感时溅泪,泪痕千载还湿。”葱玉即曹氏挚友、著名书画鉴藏大家张珩先生,此时已由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振铎(西谛)先生点名推荐,自沪赴京,任文物局文物处副处长。而其与曹氏数往求观不得一见之《张好好诗》卷,好像没过多久,就在他那里有了下落,故《马衡日记》(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3月)1950年6月21日记:“下午,至葱玉处看杜牧《张好好诗》,乃溥仪赏溥杰物,应由故宫收购,而西谛谓字卷可以不收,奇哉。”但最后故宫博物院还是未收,张葱玉先生也力不从心,却又不能忘怀,遂于1960年国庆后一日,在其《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文物出版社2000年12月)中《杜牧张好好诗卷》条下,写下了这样的回忆:“琉璃厂估人得之,秘不示人。予北来后,间以示予。摩挲爱玩,不能释手。然力不可置,乃介伯驹以黄金五十两收之。”
除《张好好诗》卷之外,《马衡日记》中还颇记当时有关方面为收回故宫流散书画所作的种种努力,如北宋王诜《渔村小雪图》卷:
(1950年)三月九日,晚,文物局宴刘肃曾(虢盘主人)于同和居,马夷初、沈雁冰、丁巽甫皆在座。沈部长出示陆志韦书,谓王晋卿《渔村晓雪图》卷有稍纵即逝之危险。价不出黄金四十两,彼愿借款买下,政府能于三五年内收回,彼当效劳,意殊可感。马济川允送来一阅,明日当函催之。
(1950年)三月十日,函马济川,索阅王晋卿《渔村晓雪图》卷。
(1950年)三月十八日,诣于思泊,托致王晋卿《渔村晓雪图》卷。
陆志韦(1894-1970),语言学家、诗人,曾任燕京大学校长。沈部长即文化部长沈雁冰(茅盾,1896-1981),于思泊为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于省吾(1896-1984)。马济川一名马霁川,琉璃厂玉池房老板,是较早往东北搜罗故宫散佚书画并转手倒卖获利颇丰者,其中包括最终以黄金二百二十两售予张伯驹的那件展子虔《游春图》卷。但《渔村小雪图》卷结果还是由惠孝同购得,后来才归故宫,杨仁恺先生《国宝沉浮录》中因记:“王诜《渔村小雪图》,《石渠宝笈》初编著录,真迹。长春李植甫、天津靳蕴清售与北京画家惠孝同,后价让故宫博物院藏。”当然,也有经国家领导及有关部门特别关注,不惜重金,千方百计购归者,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原清宫“三希堂”中的“二希”:东晋王珣《伯远帖》和王献之《中秋帖》。《马衡日记》1951年10月25日至12月5日,几乎逐日详记此事动态经过,当是十分难得的第一手资料。
张伯驹先生既获《张好好诗》卷,“有《扬州慢》一词题于后,云:‘《秋碧》传真,《戏鸿》留影,黛螺写出温柔。喜珊瑚网得,算筑屋难酬。早惊见,人间尤物,洛阳重遇,遮面还羞。等天涯迟暮,琵琶湓浦江头。盛元法曲,记当时,诗酒狂游。想落魄江湖,三生薄幸,一段风流。我亦五陵年少,如今是,青楼梦醒。奈腰缠输尽,空思骑鹤扬州。’”词中“奈腰缠输尽”一句,也许多少透露出一些张氏自己当年的境况。几年之后,此卷便连同陆机《平复帖》、范仲淹《道服赞》等一起,捐入公库。历尽沧桑的国宝剧迹,终于有了似乎是前缘注定的归宿。而有关部门颁发的奖金,则被主人用来购买了国家为经济建设发行的公债,唯独留下了那张文化部的“褒奖状”:
张伯驹、潘素先生将所藏晋陆机《平复帖》卷、唐杜牧之《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服赞》卷、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草书卷等珍贵法书共八件,捐献国家,化私为公,足资楷式,特予褒扬。部长沈雁冰,一九五六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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