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老太后是最圣明不过的人,对自己最亲信的贴身丫头是另眼看待的。不管在外面有多不顺心的事,对我们总是和颜悦色,得到外面的人所得不到的慈爱。譬如,她对我讲;‘荣儿,你过来,你那辫梢梳得多么憨蠢,若把辫绳留长一点,一走路,动摆开了,多好看!’等等,轻易不露出疾言厉色的面孔来。
“当然值夜的规矩是不许犯的:
“第一,绝对不许仰面朝天大八字式躺着,身体乏了,闭目养神可以,但不许出粗气。
“第二,不许出恶味,不能在正偏殿解溲。
“第三,太后坐的炕、椅子等决不许坐。
“第四,门口值夜,永远保持两个人。
“这都是历代相传,姑姑一代一代地教出来的。
“另外,还有一处值夜的。
“在储秀宫西偏殿和体和殿联接的廊子底下有日夜不断的铜茶炊,这是老太后的茶房和值夜班的太监、宫女休息吃点心的地方。铜茶炊旁有不灰木(白石灰和粉子做成)炉子,黑夜白天生着炭,我们的点心在宫门没上锁前,就预备在这里。这里有个非常好的老太监名叫张福,他的下处在体和殿南门偏东的两间小窄房子里,那是老太后十分宠爱的人,给老太后预备沏茶用的水,煎药,侍候老太后吃饭,李莲英办不到的事,他能办。他做事勤勤恳恳,又仔细,又耐心,是老太后的贴心太监,我们储秀宫全宫的太监、宫女都管他叫张大爷(伯伯)。他是经常值上夜的,是老太后时刻离不开的人。我们都喜欢到这儿来休息,在这个老头身边能得到些温暖。
“这就是我们值夜的情况。应该说,主要值夜的还是我们宫女。”
老宫女说话的语气非常严肃也非常得意,因为她既当过敬烟的侍女,也给太后值过夜,又当过太后的侍寝。庚子年(1900年)侍卫着太后又去了一趟西安,简直是太后手下惟一的功臣了。我怀疑那拉氏为什么狠心把她赐给一位普通老公呢?我多次问过她,她只是说:“我们当奴才的,还不是和老太后的一只猫、一只狗一样,想赏给谁就赏给谁。”话虽是这样说,大的情况也确实如此,但那拉氏虽然心狠手辣,可她以恩怨分明自居,也决不会糊涂如此地步,所以这里一定有隐情,我曾多次提起,老宫女始终不肯说,一提起这个就避而言他。
我们是家庭谈话,是漫谈,有时候也就形成无边际的瞎扯。我跟她说:“照您这样的说法,老太后的护卫是那样谨严,宫廷里就不可能发生淫秽的事了?那么骚唐臭汉,历史上的传说也全是假的了?”
她笑着说:“唐啦,汉啦的我不懂,那些乱事,宫里也不许说。不过我敢说,我在宫里头七八年,按照宫廷的制度说,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儿。”
我说:“外头传说小安子最得脸,太后梳头他在一旁看着,太后穿红牡丹花的湘绣旗袍,他给前后照镜子,这不成了杨贵妃和高力士了吗?咸丰死的时候,太后才28岁,小安子就更得宠了。那时同治帝还小,不明白事儿,等大一点懂事了,就下定狠心,非宰了小安子不可。结果在大婚前,借着小安子到江南去办龙袍,而太监又本不许出京城这个祖宗的制度,在济南府让山东巡抚丁葆桢给杀了。人们撕开他的裤子一看,却是个缺嘴的茶壶,原来他是个假老公(太监),所以慈禧特别喜欢他。您听说过这件事没有?”
她笑了,从来也没有这样张嘴大笑过。她反过来问我:“您信吗?”
我说:“民国以来的小说、小报都这样说,我不相信,想来还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吧!可又一想,二十七八岁的寡妇,垂帘听政,大权在握,想干什么全行,谁敢说什么?红灯绿酒以后,找几个面首,聊慰深宫的寂寞,这种事不但中国古代有,就是西洋从古罗马时代就有记载,所以也不算稀奇。”
她笑着说:“皇帝并不傻,给皇帝出谋划策的人更不傻。中国使用太监的年代,听人家说有几千年啦,哪能想不出治太监的绝招来。再说管太监的衙门都有权。清代的内务府就一年春秋两季检查太监,二次净身、三次净身的都有,通过贿赂漏检的,当官的要掉脑袋,谁敢担那个不是?太监的家都是穷到底,有钱的人谁也舍不得割去命根子,净身后托人靠脸巴结一份差事,净身不干净,谁敢给引进啊!没事拿脑袋耍着玩,在制度上,在情理上,都是没影的事。当初安排宫女们值夜,当然主要是为了服侍后妃,其次,也有限制年轻的后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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