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情》
“历史在向前发展,艺术则恒久不变”。
1988年出品的水墨动画短片《山水情》,历经二十余年,仍是许多成年人心中的绝响。谈起这部美术片,如今仍多有“后无来者”之叹。
短片故事情节简单,讲述老者与童子的一期一会。老者授童子以琴艺,日久见苍鹰独飞而欲离。春去秋来,赠琴相别,崖边童子琴音再起,江上老者轻舟已远。全片并无对白,唯琴声笛声风声水声声声入耳。水墨的浓淡勾勒出缘分的生灭与琴音的起伏,将心性寄托于山水,却又在山水中忘却自性。写意一笔,不重工细,在似与不似之间,尽融道家之超逸,释家之离欲。
“少有道契,终与俗违”,合于道者必违于俗。毫无疑问,《山水情》是空灵悠远的艺术品,但若用商业的眼光看来,恐也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也因“奢侈”,而难以再现。这部不足二十分钟的短片,所耗人力物力却是惊人。投入巨大,耗时良久,更兼制作工艺复杂,甚至于最末临别的场景中,采用画家现场作画,摄影师即时拍摄的手法,不可不谓呕心沥血。再有制作班底,乃是特伟执导,王树忱编剧,吴山明作画,金复载谱曲,再加之琴师翘楚龚一抚琴,老一代艺术家的珠联璧合,时至今日仍难出其右。不计工本,帧帧求精,艺高心凝,是以《山水情》终成宁静致远的艺术品,而非泥沙俱下的商品,由此,绝唱之所以为绝唱。
《山水情》是水墨画,但画中却有无言诗;《山水情》是瑶琴曲,但曲中亦有无词歌。影片中的隐喻,如挽弓引而不发,如思妇欲说还休,以致象外有象,景外有景。
短片将古之高士的飘洒孤逸、天人合一描绘得淋漓尽致,但内里却包裹着一层宿命般的孤寂,以及“反宿命式”的不屈与传承。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在《小重山》中的喟叹,已道出了多少琴人的万古愁,更不忍闻刘勰一声悲呼——知音其难哉!于琴而言,若短了知音,琴韵不免陷入孤绝,也就无怪于子期亡故,伯牙绝弦了。白居易《废琴》云,“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古声澹无味,不称今人情”。琴音曲高和寡、清清冷冷,琴人知音难觅、孤寂僝僽,此事古难全。
《山水情》中老者虽抱病,却在寒风中将琴裹于怀中;虽昏厥初醒,一睁眼便要寻琴。老者爱琴如命,也孑然一身。其间与童子不期而遇,授艺赠琴,一时一地的相惜。知音可遇不可求,后继之人亦复如是。 两人之间的承继,乃是一点一滴的薪尽火传,是纵向的源远流长,而非横向的野火燎原。羽翼丰满的苍鹰,终归得振翅独飞,各人有各人的山长水远。
由此不难看出片中这三尺桐木之内,尚暗含着古今高士难以为继的精神与气节。“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道是知音,实为知心。片中老者后继有人,不能不说是一种圆满。但这种圆满,并不能抵消追寻途中的山重水复与孤形吊影。所以老者传琴于童子,同时也不得不将隐于琴音中的惊涛巨浪、凄风冷雨一并遗之。而童子无以为报,抚琴一曲聊作赆仪,但琴音虽激荡,狂风却也呼啸不止;苍鹰虽壮志,暴雨却也倾盆如注。
古语有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久久不绝的便是那将说未说之语,是超然于诗画曲赋之上的意境与情思。《山水情》也有惊鸿掠影之美,但真正使得整部短片味深趣长的,却是那不尽之意。悠悠化作清风明月,时而入怀,时而飘远,总归耐人寻味。
《山水情》获奖颇丰,89年获第九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90年再获加拿大第十四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最佳短片奖。但这部硕果累累又备受好评的短片,迄今却仍是一枝独秀,面临着青黄不接的尴尬,不禁令人唏嘘。
南园后五子之一的梁有誉,曾作得一首《秋夜雨中过黎氏山房》,诗云:“瑶琴不复理,空余山水情。弃置石床上,风来时一鸣。”无奈今日,竟真是山水长在风常起,唯琴人与知音杳杳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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