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宽《溪山行旅图》局部
范宽《溪山行旅图》
《溪山行旅图》巨迹 讵容诬垢
—— 范宽名、字小考兼与庞鸥先生商榷
扬子晚报近有《学者庞鸥:台北故宫《溪山行旅图》有可能是伪作》文稿,雄文一出,夺人眼球。业界哗然,甚多同好询问我对此事的看法,今借扬子约稿稍作陈说,亦作统一答复。
庞鸥原文引用如下“甚至一位当代学者在(《溪山行旅图》)画幅下部重重幽深的密林中找到了“范宽”二字,画面中有了作者本款,再讨论这幅画的真伪问题似乎完全多余。然而,恰恰这“范宽”二字出了问题。范宽,本名范中正,字中立,为人宽厚,大家就称呼他为“范宽”。这道理就像包拯,有人称他为“包青天”、有人称他为“包黑子”,这些都是外号,所以,包拯不会自称为“包黑子”,更不会在正式的情况下称自己为“包黑子”,同样,范宽怎么会在自己的杰作上用外号题款,理所应当是写上“范中正”或“范中立”,那么,画中“范宽”二字就是后添的伪款。问题来了:《溪山行旅图》中出现了伪款,这幅画到底是不是范中正真迹?”
也就是说,庞鸥根据范宽在画幅上题款错落自已的“诨号”来推断《溪山行旅图》为伪作的。在此,我不得不说的是,以范宽署款用“诨号”提出置疑者为启功先生。庞文只是引用《启功口述历史》一书中原文,甚至用“包黑子”打比妨也是启功所说,这种掠人之美以自耀,是很不严谨的,此说学界几尽否定。
其实,启老当时是口述,因口述史、回忆录、自传体等等并非正式学术文案,所以当年徐邦达等几老对此一笑了之,深不能以为然,况且启老说话幽默打趣是出了名的。对范宽之名,可检索文献史料多矣,兹录二则如下备考,宋代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四:范宽,字中立,华原人。工画山水,理通神会,奇能绝世。……宽仪状峭古,进止疏。天圣中犹在,耆旧多识之。…或云名中立,以其性宽,故人呼为范宽也(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书画全书》卷一482页)。特別要提醒注意的是“或云名中立,以其性宽,故人呼为范宽”,这段文字在原著里是用小号字附记的,明显不属辞条正文。
所谓“或云”,可作“不确定”、“或者说”解,聊作备说而已,而不作正解。对古代文献的释读,正文辞条与备注有着不可等同的语式,更不能据此以偏盖全地扩大观点,穿凿附会地欲立一家之说。宋徽宗《宣和画谱》山水二:范宽,字中立,华原人也。……蔡卞尝题其画云:“关中人谓性缓为宽,中立不以名著,以俚语行,故世传范宽山水。(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书画全书》卷二366页)。据此可知,郭若虚并没有如某所说将“宽”字当作是范宽的绰号,而是认定为正式的名。蔡卞亦袭“或云”之说,画史正文亦不认可。《图画见闻志》作者郭若虚与范宽同于北宋年间相隔只三十年左右,记述确切可信。而《宣和画谱》更是“内臣奉敕撰”,为宋徽宗授意文臣撰写,成书时间为范宽去世后几十年,徽宗亲督,更不得有误。对古代文献要综合地运用版本进行注释、考证、辨伪有着规律与方法的,要客观地反映古代画史形态,若断章取意地孤陋拘守,其结论当是失之千里了。
古代取字与名是相合的,字是“以表其德”。如范宽,字中正。是正合儒家中庸思想,“不偏谓之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大道至正,中正也。若按范宽为“诨号”说,释义为:范中正,字中立。中立释中正,名与字释义重复,字不能释名义,不通。米芾《画史》有“范宽势虽雄杰,然深暗如暮夜晦暝,土石不分,物象之幽雅,品固在李成之上”、“范宽师荆浩…非后人作也,然全不似宽。后数年,丹徒僧房有一轴山水与浩一同,而笔不干圆,于瀑水边题华原范宽,乃是少年所作。”(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书画全书》卷二276页)。谢稚柳编辑过《唐五代宋元名迹》与《燕文贵、范宽合集》,他认为:“范宽名字的情况,刘道醇知道,郭若虚知道,那么,米芾也不会不知道。因为,刘、郭与米芾都同时是北宋时人。可见这一说法,在当时虽普遍,但只是一种传说,却不被米芾所承认的。事实上范宽从少年时候起即用这个名字了。”
至于庞鸥提出“我仅仅是从画家款识方面提出一些问题,如果用中国画本体鉴定法来衡量《溪山行旅图》,还能发现一些问题。”我想说的是,作为专家在没有“目鉴”(即看到原件)的情况下指认为《溪山行旅图》为伪作,这更是鉴定书画的大忌,除非此件书画有着明显的“硬伤”或属“低仿”的“开门假”。没有掌握第一手研究资料来综合考鉴,欠缺严密的论据作支撑,听从微言就宣称《溪山行旅图》为伪作, 这种鉴定态度是荒谬的。
所谓鉴真者慎,弃之更慎!这其中是对学术的审慎、敬畏,也是为了保护古代名迹的递传。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这一巨迹以其构图高远、峻拔雄阔、壮丽浩莽而开启了后世全境山水画表现方法,被尊为后世山水画开山之作而彪炳史册的,篡改了范宽,就意味着改写了中国美术史,千古巨迹,讵容诬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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