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成年的皇子,其名字都有可能被写在“正大光明”牌匾后的锦匣中,因此,在竞争的过程中,既不能“不作为”,又不能“乱作为”,纯粹破坏的就少,更多致力于建设才能更有机会。对于一个政权来说,这样的权力竞争秩序,无疑是良性得多了。
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额
雍正元年(1723年)八月十七日(农历,下同),晨9时,乾清宫西暖阁。
大清国中央领导班子齐集于此,聆听入关后的第三代领导核心雍正皇帝发表重要讲话。与会的领导人有“总理事务王大臣、满汉文武大臣、九卿”(《雍正实录》)。
这是一次特殊的“中央全会”。
所有与会者官帽上的红缨都已经摘去——这天正值雍正皇帝生母、仁寿皇太后乌雅氏“梓宫”(棺材)即将“发引”(出殡),清晨雍正皇帝亲自主持了“祖奠礼”。
皇太后乌雅氏死于五月二十三日。外界的政治耳语对于雍正皇帝十分不利:雍正的帝位夺自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允 ,乌雅氏因此迟迟不愿晋位皇太后,并在与雍正激烈争吵后自杀身亡。
“祖奠礼”之后,雍正召集了“中央全会”,讲话的重点果然就是最为敏感的帝位问题,不仅涉及了他自己的即位,更多地谈到了如何确立接班人的制度安排。显然,这是他早已深思熟虑的一个话题,选择这个时机发布,也绝非巧合。
那些被敏感词频频轰炸着耳膜的与会者们,只敢认真聆听、努力领会,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一天的“西暖阁讲话”,对于数千年的中国历史来说,或许是政治体制上一个重大变革的开始……
“西暖阁讲话”
官方的《雍正实录》,对“西暖阁讲话”有着详细的记载。
在这篇讲话中,雍正皇帝首先提到了他自己的即位:“我圣祖仁皇帝(康熙)为宗社臣民计,慎选于诸子之中,命朕缵承统绪。于去年十一月十三日、仓猝之间一言而定大计……”
有关雍正接班的合法性,一直是清史的一个谜,而从《雍正实录》的这段记载来看,康熙驾崩、雍正即位的“仓猝之间”,仅是“一言而定大计”,可以肯定当时并无遗诏,或者更为确切的说,当时并未出示遗诏。
《雍正实录》的记载是否可靠?清代的各朝实录,都是其后一朝以官方之力,根据原始档案组织编纂,这种实录,当然会为亲者讳、尊者讳,而不会故意抹黑。《雍正实录》的编纂是在乾隆年间,可见,至少在乾隆看来,其父雍正接班时靠“一言而定大计”,并没有什么值得忌讳的,或者说,至少是难以篡改的史实。否则,他完全可以记录为“宣读传位诏书后、承继大统”。
那么,是否真有康熙的传位诏书呢?在保存至今的清宫档案中,确实有这份传位诏书,但雍正即位之际未能及时公布这份最能洗清嫌疑的文件,令这份传位诏书的起草时间成为疑点。但是,无论何种情况,雍正即位时的“仓猝”,显然对其刺激颇深,这应该是激发其在接班人制度实现改革的重要因素。
随后,雍正皇帝话锋一转,谈到了接班人的问题:“今躬膺圣祖付托神器之重,安可怠忽,不为长久之虑乎。当日圣祖因二阿哥之事,身心忧悴,不可殚述。今朕诸子尚幼,建储一事,必须详慎,此时安可举行?然圣祖既将大事付托于朕,朕身为宗社之主,不得不预为之计。”
“二阿哥”即康熙皇帝的嫡长子胤 ,在康熙的诸子中排行老二,不满两岁时就被册立为太子,但在康熙晚年却父子反目,两度被废。这段故事充满了戏剧性,经过各种文艺作品的传播,至今可谓家喻户晓。
雍正在这段话中,先提出接班人似乎不应过早确立,但又不能不确立。显然,这是一对矛盾,如何化解呢?雍正抛出了他的化解之策:
“今朕特将此事、亲写密封、藏于匣内,置之乾清宫正中、世祖章皇帝(顺治皇帝)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乃宫中最高之处、以备不虞。诸王大臣咸宜知之。或收藏数十年、亦未可定。”
康熙之前,历史上的帝位传承,即便有遗诏或传位诏书之类,皇帝的亲笔也绝非必备手续,往往是近臣代笔,皇帝无非签字甚至仅仅加盖玉玺。正是从雍正开始,传位诏书由皇帝亲笔撰写,以防止“盗版”,被作为制度性安排的重要内容。至于秘密立储,到关键时刻才公布,更是前无古人的一次制度创新。
这就是清代秘密建储制度的开端。在这个制度下,接班人选已经确立,但却秘而不宣,而其最终揭晓的流程则又是公开宣告了的。
显然,这首先继承了康熙皇帝不再公开立储的原则经验:康熙两废太子后,就不再公开宣布接班人人选,以免父子相疑、兄弟相争。其次,也汲取了康熙皇帝在操作流程上的教训:康熙虽然秘密选择了接班人(以其英明这应是必然之举),却未设定非常时刻的自动发布程序,这一关系江山社稷的重大决定,自始至终只有其一人掌握,而在其弥留的“仓猝之间“,根本难以有效发布。
康熙在操作层面上的这一疏忽,是导致雍正即位合法性缺陷的关键:如果雍正是篡位者,则康熙的疏忽为篡位者提供了机会;如果雍正并非篡位者,则康熙的疏忽导致本来堂皇正大的事变得鬼鬼祟祟。历史再度验证了细节决定成败。
无论雍正即位是否“正”,他都必须弥补上这个令他困扰终身的缺憾,那就是在继承康熙皇帝秘密建储原则的同时,确定并公开宣布建储方式尤其是非常时期接班人信息发布的预案。
雍正对操作细节的担心,依然存在。为保万全,除了将接班人的名字密封藏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之外,“又另书密封一匣,常以随身”。这一细节,是其子乾隆皇帝72岁时(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在回顾总结接班人制度时所谈及,被记载在《乾隆实录》中。这样的双保险,就确保在任何情况下,传位诏书都能被不折不扣地传达。
至此,会议结束,雍正“乃命诸臣退,仍留总理事务王大臣,将密封锦匣收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乃出”。这个细节不容忽视,被留下来见证历史上第一次“秘密建储”实际操作的“总理事务王大臣”,正是雍正的最大竞争对手之一、八阿哥胤禩。雍正此举,既可以理解为怀柔,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变相的警告——我连接班人都安排好了,且如此妥当,你就死了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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